【翔霖】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BGM—Mystery of love

一份潮湿夏日观察日记


2000-01赛季拜仁压哨夺冠那一刻,你俩穿着特地定制的红蓝慕尼黑队服,隔空站在沙发间跳跃击掌,结果扑空纷纷倒地,躺在木地板上边揉腿边笑时,共同决定2001年有两个夏天,其中第二个夏天要从淋复活节彩蛋的雨到燃烧万圣节的篝火。


那个时候你们十五岁,一致决定命名2001年为endless summer gap year,顺着经纬线swing,翻过丛林麦浪,吃着麦芽糖和北欧麋鹿大头照,路过十万只火烈鸟在普罗旺斯卡,沿着蓝色多瑙河顺流而下,在威尼斯的暗夜里划船,半夜突发奇想也要爬起来去萤火虫草坪上给对方写生。


你们以为的少年时代会像夏日的巴塞罗那一样,成为一场永不结束的狂欢,像淋过雨的球赛门票,即使充满褶皱也会被夹在床头的书页里,抄有聂鲁达和洛尔迦的情诗。


但是事实上少年时代不过是青绿色苹果,夏日的潮湿空气,惊心动魄的雷电,同时也是阴灰色沉默,铁锈味的失眠。而夏日究竟有没有尽头,你们只是从两个轨道对望着,心中都没有答案。


summer overture


树下聚集着很多人。寄宿家庭的女主人正在耐心地为父亲母亲讲解镇上的交通路线,提到意大利的小路有很多。我踢着脚边的石子,抬眼看见了远处坐在树干上朝我挥手的亚洲面孔男孩,他手指放在嘴唇前比嘘让我噤声,我却坏心思地突然开口。


“意大利的树——”看着对面疯狂打手势的抓狂样,我又被他逗笑地转了口,“——真漂亮”。只是时机不凑巧,女主人此时已经狐疑地看向我,然后又朝我看的方向瞧去,一下就锁定了树上的男孩,随即百米冲刺挤开人群,狂飙着川渝方言叫他滚下来。


那个男孩怏怏地听着数落,狠狠瞪了我一眼。他用方言喊回去,坐在树上摇了摇脑袋,很有机灵小鸟的劲儿,说他命大的很嘛。但就在这个瞬间,小鸟没来得及抖抖翅膀,失足从树上掉了下去。


也许人确实会活在电影里。意大利的太阳,随风扑腾的大波浪蓝色衬衫,手腕上拴着的红色转运珠,缀在浓密树荫里的杏花,我人生第一次发掘自己还有助人为乐的品性,接住了这个从天而降的男孩。唯一的想法是,意大利的青酱松子味还挺好闻。


显而易见,这是我和贺峻霖之间不算太美好的初遇。但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这个夏日意大利小镇上曾发生的一切都变成了上帝所给予我的礼物。包括那声响亮清脆掉下树的“砰”,它给我的人生也带来了猛烈的震颤。但那时我只觉得吃痛,连同肩上的背包也翻倒过来,那本当地教父好心送的《圣经》从中掉出,恰好伊甸园的封面被压皱起了一个角。


贺峻霖皱着一张脸从我的身上爬起来,有点恼羞成地躲在女主人身后,在她介绍这是她的小宝贺峻霖时吐出舌头,朝我做了个忿忿不平的鬼脸,和他看起来清冷很有距离感的脸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萌。


幼稚。这是我的第一想法。

“不准朝客人做恶作剧!”女主人先是朝众人付以无奈而抱歉的一笑,然后把男孩揪回来。于是贺峻霖最后不得不帮我去搬行李。彼时他撇撇嘴,我被逗乐了,后来回想起原来那时我觉得他不服的样子同我小时候养过的兔子很像,脾气拧。


“我的卧室在二楼,当然,现在它也是你的了。”他带着我顺着楼梯往上走,根本不需要我插话自己就能嘀咕个不停。最后他把行李迅速丢在我的卧室里,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什么麻烦事你跟我说,我睡在你隔壁……不过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话都没落地就又和兔子似的抹开脚溜了。


卧室里燃着熏香,闻起来像迷迭香,生姜,鸢尾,感觉像是Carthusia卡普里岛,很意大利,很夏日的味道,虽然在男香中算冲,但我意外地良好接受,就像我搬家来到意大利,从十五岁到十九岁。在我收拾行李的时候,毫不意外又听见木楼梯上响起不满的喊叫,哑然失笑,“我不去!我和他不对付!”


我随手开了瓶柠檬苏打,看向落地的玻璃窗外意大利的明丽夏日,色调刚刚好,鲜活的淋漓尽致,没来由地想,或许这一次的夏天,将是一个像汽水一样咕嘟咕嘟冒泡的夏天。


下楼通知晚饭的时候贺峻霖磨磨蹭蹭地在门口徘徊许久就是不敲门,反倒是我开门的时候吓他一跳,他的眉骨窝蛮深,近似桃花眼的眼睛,呆愣的时候清透的能照出人影,他莫名其妙的有点脸热,只蹦出四个字,“到饭点了。”不过这次没提早溜走,反倒是趿拉着拖鞋走在我身后,我心里估计着是贺女士的严刑提点。


吃完饭回房间才发现那人当时磨蹭在门口,是偷偷从门缝里塞了张球赛门票进来。看着孤零零躺在地毯上的门票,我觉得好笑的同时把他捡起来看见背面面还贴着便利贴,上面张牙舞爪地写着:‘No discord , no concord.’(不打不相识),落款是The boy in the tree(树上的男孩)。


那天我在房间里莫名其妙笑了好久,想用手控制表情都控制不住。倒是贺女士打扫旁边的房间路过时好奇问我遇见了什么事情那么开心,我脑补了一下男孩写纸条时可能有的心不甘情不愿,冲着贺女士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意大利的树真漂亮。”


球赛当天是学校的毕业典礼,据说要商量第二天的话剧表演。只不过显然逃学更适合十五岁,我们在父母的注视下骑着自行车上路,半途却心照不宣地改了道,晃荡在意大利的乡村小镇,头顶是绿树蓝天。放肆跨越了某种界限后,内心就容易有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悸动与炙热。或是热血上头,或是难觅知音,因此名叫贺峻霖的男孩骑车远远超过我洋洋得意笑我还不跟上的背影,几乎成为那一年最让我难忘的镜头。


梦境般的夏日太适合被淋湿,没看天气预报的后果就是球赛门票都变得湿淋淋。被检票员意味深长注视许久才放行,落座的第一秒是望向彼此的第一眼,身后是球迷们的欢呼,眼前是汗水淋漓,套上支持的球队的球衣,面对面好似在照镜子。这一刻,所有难以言说的秘密都藏在了浪漫的夏天空气里。​


逃学的唯一结果就是被迫自愿成为话剧主角。看着剧本上的童话公主王子,我拧起眉毛,“这是要男扮女装?”摊在练习室里的贺峻霖闻言死鱼打挺,“男扮女装?!”


“是的,不过公平起见,我们抓阄的最后结果是贺峻霖扮演公主。”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

我在心里给这个场景配字:有的兔子抓狂了......


棕榈树,漫天的彩带,放飞的气球,数不清的鸽子在盘旋。

“Buon giorno(你好)——Principe del terreno(地面上的王子)——”


后面的话消失在彩带和风声里。树上的人踩着边沿张开双臂,裙摆飘舞,鸽子乖巧地顺着轨道飞行,后面的假发散开,在风里华丽地飞舞。


要跳下来吗?


我比划着口型问他,却似乎不小心被对方理解为你是不是不敢跳下来。那人此刻胆子大的不得了,随心所欲开始自由发挥剧本里没有的动作。看见别人跳树,极容易心跳加速,呼吸变快,对此我已有经验,但还是不自主伸出双臂做出环抱的姿势。我知道他正在演出,但是看到的一瞬间,却想了很多无关演出的事,初次见面就拌嘴的日常,夸下海骑车的较量,湿淋淋的被夹放在床头书里的门票,以及……戴着长发头套让自己心跳不止的贺峻霖。


“亲爱的王子,你是来拯救我的吗?”念台词的男生显然生无可恋,干巴巴的,很不正经。

倒是我自己莫名其妙卡了壳,结巴了一下才对出下一句。“是的,只要、只要你想回到地面,”


这次我捕捉到了贺峻霖捣蛋前嘴角的笑意。一切回到轨道的东西又不受控制起来,我听到观众的惊呼,夹杂掌声,看到导演的同学带领其他演员冷静控场谢幕。罪魁祸首嘴边却噙着笑,还难得愉悦地逗着鸽子,任由我这个王子在树下充当护垫。


好吧,这样也不错。我想。

至少这个话剧绝对得是第一名了。


我觉得那个时候我对贺峻霖是有几分感觉的。但那感觉究竟是喜欢还是爱,我琢磨不透,也不太想琢磨透。在大多数感情关系中,我是一个较钝感的人,我讨厌被要求始终保持敏锐的触感,保持清醒的认知和丰沛的感情。这种性格问题让我无法面对倾泻而出的任何东西。


如果暧昧也算爱,我当时想我应该无比爱贺峻霖。但说到底,我觉得热衷于愚蠢无比讲爱很无聊,因此我们俩都默契的开口不提,我只是把自己和贺峻霖的暧昧命名为因果无解的自戕,但不知道暧昧也是传染病病源综合体,一无所知也可以彼此燎原。


显然最后,在一个摇摇晃晃的夜晚,一再沉醉也不得不沉醉的,病毒爆发了。我无法形容那种感受,是兴奋,闪着光芒,但有点像泪,又有点像光。彩灯映在里面,五颜六色,看不清楚,却让人痴迷。挑衅的,危险的,美丽的。还有一丝悲伤。


房门在身后落锁。我的吻一个叠着一个,落在贺峻霖的颈线上,锁骨上,眼睑上,脸颊上。滚烫的唇触到微凉的皮肤,我突然想起我们俩第一次去看球赛时一起他在观众席做作地拍照片,我那个时候特地故意拍了他的丑照,他夺过手机本来想生气,结果没崩住,一起笑到流眼泪。那个时候阳光照在贺峻霖脸上,我突然很想吻一吻他的眼角,吻一吻他的笑。


那是第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后来又有很多次,某个措手不及的时刻,突然就想亲这个和他无比合拍却又意外闹成冤家的男孩。有时候是眼睛,有时候是鼻梁,有时候是唇角。


我这样想着,抬头吻去贺峻霖眼角上的泪,又去找他微张开喘气的嘴,湿漉漉地纠缠。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嘴唇湿漉漉的。贺峻霖身上的雨下得狠了,哪儿都湿漉漉的。


但我没有吻到他的笑,反而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正在一点一点失去血色。这个时候我内心已经有一种奇怪的预感,我预感到这是我和贺峻霖球场上的一个赛点。命运轮盘转动时,嵌入凹槽的一格一旦落下,游戏就宣告结束。


可惜我在感情中更像个业余摔跤手,技巧平庸,却把胜负看的比命重要,我内心有种天生的对抗欲。我看着贺峻霖的脸色像是浓妆艳抹的小丑演砸了,钉在台上,不知如何收场。他闭眼,眼泪滚落在我的手心,黏糊糊的,他开口,声音干涩又沙哑。


“严浩翔,你是故意的。”


事实证明那天晚上我的预感是对的。那晚以后,我和贺峻霖的关系也在静默中破裂。


第二天毕业典礼话剧的奖只有我一个人去领,拍全体合照的时候意外放了我和贺峻霖都爱听的something just like this,快门定格瞬间参杂着杂音,谈笑声,摄影师喊着1,2,3,但没有人和我勾肩搭背。贺峻霖第二天就坐飞机去gap year,本来是我们俩说好了要一起,但贺峻霖先悄无声息地收拾好行李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连朋友也做不成了吗?我现在开始后悔了。明明我们俩那么合拍,明明可以忘掉那一晚,就权当是场男孩子间酒后的胡闹意外,朋友总还是可以做的,只要贺峻霖还想。然而他就这样确确实实地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就像我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有时候贺峻霖就生气了。


我自认逻辑没有问题。他知道我向来随心而动,就算生活中有多少鸡毛蒜皮,我们上一秒能吵的面红耳赤,但再说话时又一切如常。我知道贺峻霖是同类,所以也更喜欢和他呆在一起,哪怕有时聊天鸡同鸭讲,但我不在意,贺峻霖也不在意,不用去深究。我们的情感是再简单不过的东西,所以不用总是去问为什么。所以这一次我也没有去问贺峻霖什么。

但很显然,这一次贺峻霖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告诉我为什么。


我捏着老师托我带回来的毕业照,走进贺峻霖的房间。他的卧室不大,但我总认为里面有一股苦樱的味道,并非平常花香的甜腻,反而生韧的缓慢强势侵入你的鼻息,明亮的前调过去就变得涩苦。其实我没怎么见过樱花,但自顾自认定是它。


我无意识地翻动着贺峻霖床头摆放的鳄鱼笔记,从中掉出来一张显然被保存得很好的球赛过期门票。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那一瞬间让我突然在意起来,因而这一瞬间变得漫长。我看清楚了很多东西:其实我只是个游戏菜鸟,我之所以可以风光千里,过五关斩六将,或许只是因为对面的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谁又能想到最后的最后再简单的游戏也能被我玩的满盘皆输。时过境迁我才明白,我并不适合玩游戏。


summer finale

 

拼接牛仔裤是宽松无规则颇具艺术感,上面倒是简简单单套件白Toversize,就算三十几岁也很符合某人的穿衣品味,拿酒杯的姿势也是。一米八朝上的男人半倚在服务台和服务生小声说着什么,我却心不在焉想着有多久没见过严浩翔。我心底暗自骂自己不争气,眼神又忍不住一个劲儿地往那人身上瞟。

 

那人终于仰头喝完最后一杯酒,礼貌劝退旁边来要电话号码的小姐,鞋尖在地上无所事事的点了两点准备离开。我关注着这边的情况,视线追了过去瞟了一眼,而那人也恰好就这么转过了脸。

 

一瞬间所有的空气都被抽干,胸腔肺腑剧烈地振动一下过后像是失去基本功能,疼痛感慢了好几拍才蔓延开到四肢百骸,叫人喘不上气又足够难堪。不被发现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显然对方回头的瞬间也呆住了,我还有空想,至少我们俩拥有同等的尴尬。

 

时间被拉长到让人手足无措,谁都没想到重逢会来的这般突兀。严浩翔双眼直勾勾盯着我这边,有意无意挡在路中央,我被他堵得无路可走,拧着眉瞪他一眼,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还冲我笑了一下。随即,他吩咐服务员给我又端了杯饮品上来。

 

说实话,这么久没见他,我内心开心大于难过,但心知我酒量差的不行,盯着这杯透明的漂亮酒水,却不太敢喝。就好像今天刚见到严浩翔,不太敢见。酒水使人狂热后躁动,溃败后压抑,让人不由自主就想起那个稀里糊涂的夜晚。

 

久赌必输,久恋必苦,当真不假。无意中,我趁着酒精上头彻底把自己和严浩翔打成一团死结。断裂就是血淋淋的,但又永远理不清楚,无从下手,只能愈加混乱,继续纠缠。

 

我是个特别矛盾的人,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在人际相处的时候太喜欢兜圈。说了一件事后,接着又溜到相反的一面去,满不在乎地把自己翻来覆去。我太在乎一段关系的稳定性,但严浩翔偏偏是种例外,我们俩根本没有模板相处模式,我们不该寻找模式,模式是为常人而设的,不是我们。

 

所以我想,只要把那些矫情,模棱两可的犹豫,统统打包扔出严浩翔人生的进度条就好了。既然我无法做出残忍的选择题,那我也不要严浩翔做。朝思暮想也好,辗转反侧也罢,十几年的功夫,几千个日日夜夜,当初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东西就不仅仅是性别,现在更是时差,更是岁月。

 

十五岁时树下的吻,暴雨夜里咽下的哭。猛然间我身体发冷,端着水的手一抖,恍惚地偏了偏洒出几滴。我最后只能迅速笑了一笑,那笑算不上友好,简直是疏离。我最后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侧着身子从他身边走过,话音轻飘飘落下一句。“好久不见,严浩翔。”

 

我根本没去在意他给了我什么回应,只是快步转角蹲在小巷子的角落,收紧手臂,把头窝在手臂里啜泣。那天夜里,半梦半醒间我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我和严浩翔依然穿着校服。我问他美赛谁会夺冠,他仍然笑着回应我,拜仁慕尼黑。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回忆中,停留在高中,我和严浩翔永远不会长大,也永远不会毕业。但时光在我们的身上刻下痕迹,时隔几千多天,我无数次梦到他,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选择回意大利的时间很微妙,赶上夏末的尾巴。几乎所有树的叶子都绿的发亮,有的树上甚至垂几簇果子,不太青涩的,但又算不上成熟。就好像夏天末尾这个时间,许多正在生长,许多却在渐渐褪色与死去。只是生命永远不会停止,只会等待被下一个夏天唤醒。

 

我重新爬上小时候最爱爬的那棵灰绿色的法国梧桐,这里曾经住着过一个小孩天马星空的想象,是他童年生活的伊甸园。那个小孩很喜欢那儿,爬上最高的树枝,晃着腿,没来由想象自己突然掉下去会怎么样?会不会有人接住他?

 

顺着小路继续走就是我家后门口,上楼必经之路是木楼梯,被踩上就会发出一些声响。我依稀还记得某一个夏天,他们在交换秘密的时候,贺女士踏上了楼梯,幸亏咯吱的声音提醒他们,因此询问的时候也好说是天太晒脸发热。

 

当时贺女士发现是他俩,笑的温柔,问了句,“在聊什么呢?”

当时严浩翔眨眨眼睛,瞟到手里还拿着的塑料夹子,随口一编,“在测试塑料掉到木地板上会发生什么。”

贺女士歪了歪头,只觉得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离开了。反倒是我后来问严浩翔,塑料掉到木地板上会发生什么。他眼神飘忽,最后飞快说了句,“塑料掉到木地板上,我说了句我爱你。”

 

原来这就是没发生那件事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我听着意大利的风吹过繁盛寂然的草木发出声响,接住了一片飘落的棕榈叶,眼花似的看见了靠在树边的严浩翔。

 

“贺峻霖,我今年三十五岁,十五岁认识你,如今分开已经整整二十年了。”严浩翔抬起头看我,眼睛 红了,一字一顿道,“无论我做什么,你都纵容我,但从来不会和我说你究竟在想什么。”

 

“今天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很想问问你,贺峻霖,你为什么总是能把一切都变得自恰。没谈清楚的误会,没走到未来的感情,你究竟为什么总是能把遗憾自我消化,仿佛从来没为之痛苦过?”

 

沉重的呼吸声裹挟着夏日的海风,在树叶的沙沙声里模糊不清。我坐在树枝上,手心的汗却让我坐不太稳,心跳的轰鸣声几乎越过了电流声,震耳欲聋。我完全无法掩饰早已乱了的呼吸节奏,于是自暴自弃地任由它更加混乱。在这微妙的,仿佛越洋电话不要钱一样的沉默中,我突然想起些旧事来。

 

其实我也我无数次回想过我们两个人的错误从何时开始。可每一次把时间线拉回一个点,就会有一个更早的点预示着后来的一切。最后我只能把一切归因于初识,然后把后面的每一个节点都理解为,一步错,步步错。

 

我有时候突然就想到之前看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想起伊纹姐姐和毛毛的那段话,我甚至可以背诵出来。伊纹说,所以啊,我喜欢比我先存在在这世界上的人事物,喜欢卡片胜过email,喜欢相亲胜过于搭讪。毛毛接了下去:喜欢孟子胜过于庄子,喜欢Hello Kitty。成功逗你笑了,你笑得像我熬夜画设计稿以后看见的日出,那一刻我以为太阳只属于我。我年纪比你大,我比你先存在,那你可以喜欢我吗?

 

我把这句话分享给严浩翔的时候并不期待他能给我多好的回应。但他突然风马牛不相及说,他在镇中心的许愿池里丢硬币了,认真许了,我会陪你在一起一辈子,他说我们都喜欢看球赛,都喜欢喝柠檬苏打,都相信圣诞老人,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接住你了,那你可以喜欢我吗?

 

我眼睛也红了,夏天总是转眼就要结束,这个人总和自己远隔重洋。我们做过那么多亲密的事,此刻我却依然一句话都回答不上,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也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任由两个人在树上树下哭。

 

我也希望能和严浩翔哪怕像候鸟那样爱下来。不需要房子,也不需要积蓄,只要一些随处起笔、随意停下的闲话,疏疏落落填满我们的整个夏天。我们年少的时候总以为少年时代会像夏日的巴塞罗那一样,成为一场永不结束的狂欢,像淋过雨的球赛门票,即使充满褶皱也会被夹在床头的书页里,抄有聂鲁达和洛尔迦的情诗。

 

但是事实上少年时代不过是青绿色苹果,夏日的潮湿空气,惊心动魄的雷电,同时也是阴灰色沉默,铁锈味的失眠。而夏日究竟有没有尽头,我们只是从两个轨道对望着,心中都没有答案。

 

这么多年了——我仍然不知道怎么回复,怎么对话,怎么赤手空拳接住严浩翔简单如一的直球。我们俩总在纠缠,总在东拉西扯,不知道如何去爱。

 

沉默间歇,我掩住双眼。严浩翔又一次叫出我的名字。他说,“贺峻霖,要跳下来吗?”严浩翔叫出我的名字的那一刻,有什么地方轰然塌陷,裹挟纠缠着我往下坠,我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但我陡然失却所有力气,任由高塔崩毁、城墙倒塌,一切构筑的伪装与假象皆灰飞烟灭。

 

严浩翔只是垂着眼眸看着我,思索再三又郑重开口,“你愿意吗?贺峻霖。”

 

“……我是说……像我刚刚说的那样,你愿意吗?”

 

“听起来像在求婚一样。”我皱起眉头,鼻子又酸起来,摇摇晃晃在风声中一头栽进树下们这个王子的怀里,眼泪打湿他的衣襟,过了好一会才闷闷说了声,“愿意。”

 

但是,就像你知道的,夏天一定会再回来,不论多远。就像2020赛季拜仁慕尼黑迎战巴黎圣日耳曼队。虽然上半场比赛两队均无建树,但比赛进行到第59分钟,基米希助攻科曼头球破门为拜仁慕尼黑队取得领先。而最终,拜仁慕尼黑队凭借这粒进球以1-0的比分击败巴黎圣日耳曼,夺取了第六次夺得欧冠冠军。2001年的压哨绝杀是临门一脚,而2020年的则是无论隔着多远的坚持。

 

三十五岁追球赛和十五岁也没什么区别。我的意思是,拜仁慕尼黑是永远的冠军。以及,人生有两个夏天,当我任何时候以任何理由摔离地面时,只要以我的名字呼唤他,我的爱人都会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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