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祺】水龙吟

*金主 @海浪风速9.7 女菩萨的生贺稿子/古风带点权谋


传说太子出生天生异象,七星连珠,瓢泼降雨,龙王托子,从此他命中带火,龙是他的命中星。 


00 


“一曲四词歌八叠,从头便是断肠声。”

“靖安七年,岭南饥荒,频频动乱,昼如昏夜。边陲本就不似京内安稳,突如其来的饥荒更是闹的寸草不生,何况自有土匪打个饥荒名号犯上作乱。东宫太子于万朝之上请兵挂帅,发誓要学那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终是上天保佑,龙神傍身,天下太平。”

“而诸公,今日我们要讲的故事就得从各位如今落座的这小小龙王庙说起。”  


01 


龙王庙门被连踹三下才开的时候,敖子逸于睡梦中惊醒,惊的倒不是门塌,而是踹门的人身上背着的人。敖子逸环顾了三圈最终咂嘴问,“你这是去盗墓了?马嘉祺?” 


“马家早被灭满门,说了多少遍以后叫我简亓。”那人斜睨了敖子逸一眼,顺手喝了口敖子逸仅存不多的新茶毛尖,无视了对面的一脸肉疼,目光轻飘飘略过血色全无的人,最后漫不经心地来了句,“还能活吗?”


敖子逸当然看的出这人不是马嘉祺哦不简亓的仇敌,相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看重。毕竟如今岭南动乱之大,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会有人像马嘉祺那样从荒地里挖人,还得避开扎堆的土匪巡逻的耳目,最后再爬上山找来骚扰他这个天外隐士。 


马嘉祺,如今叫简亓。曾经是左将军镇北侯马家嫡长子,然而老侯爷在镇安西之乱时,被爆出勾结外党之大罪,最后当今圣上看在开国之恩的份上将其全家都发配边疆。只可惜还未上路前府邸就走了水,唯有长子因在舅舅家里耽搁了几天而饶下一命。 


俗话说世事难料大概就是如此。敖子逸暗暗看了眼简亓,摇了摇头。如若顺利,他身边这人早该世袭侯位风光万里,此刻却着素衣破衫,木簪头也划痕险险,身上尽是风霜尘土。不过,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和这位前小侯爷成为至交。 


“你什么时候改头换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敖子逸左看看右看看,撇撇嘴,“我这龙王庙可不是什么收容所。” 


“不救也得救。”简亓转了转敖子逸最爱的杯盏,微使几分力,即入木三分,笑眯眯地说,“毕竟咱们三爷可是江湖人称医鬼。” 


敖子逸闻言,笑容收敛了点,多了几分和他搭不上边的严肃正经,但随后又认真把起脉来。 敖子逸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这人安顿好,擦汗之时多问了一句,“此人是谁?”


简亓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敖三当下不乐意,“你个笑面虎,怎么什么都要瞒着我?行,你甭告诉我,我自己猜。” 


“新兵入伍衣服上都有兵部编号。此人手指有茧,像从小习箭,但又和寻常出入生死的练家子不同。”敖子逸盯着那人的脸看了许久,啧啧道“长得倒是有几分帝王将相之气。” 


此时恰好里衣里找出块牌,敖子逸掂量掂量翻面看着皇家令牌大惊失色,“这可是皇家兵部令牌……马嘉祺!你这是捡了个将军回来啊!” 


简亓挑了挑眉,几分揶揄戏谑地瞧他的慌张样,随后不急不忙地回,“不是,你继续猜。” 


敖三狐疑地看他一眼,“你可别诓我。虽说这次赈灾京里头关注的紧,不过除了那几个铁公鸡和黄鼠狼,我还真没听说…哦对,听说这次随行的还有皇子,皇帝老儿把哪个不值钱的送出来了?” 


简亓缓缓眨了眨眼睛,道:“太子。”

敖三被吓噎了,“太子?!来的是太子?!”

“那老家伙真没昏头吗?!” 


简亓道:“自然不是光明正大来的,太子几番周折也没得允许。据说是他门下那个谋士丁程鑫亲自面圣,才准的私访。” 


敖三听见这话,半晌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面前躺的死死的人,最后摸摸下巴沉吟道,“马嘉祺,你知不知道一句话,庙小容不下大佛?” 


“怎么?” 敖子逸长叹一口气,“你当我快活日子没过够是吧?”随即愤然准备掏出笔墨做状写遗书,“你捡了个当朝太子到我这,是怕我们俩的脑袋不够皇城刽子手塞牙缝是吗?” 


02


靖安二年,东宫有主,字耀文,心在武。

弦松,箭出,一羽中的。


旁边手下们都叫好之时,与此不同的一道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一发即中易,百发不失难。太子射艺精湛,心数却不稳。” 


旁边有人按捺不住冲上去要教训此人时,刘耀文皱着的眉松下,“敢问阁下有何见地。” 


那人明眸皓齿,悠悠道:“君子善射,勇士执剑。只看殿下是想要做舞剑的项庄,还是射石的熊渠,又或是神机妙算的刘基?” 


弓开如满月,刘耀文感觉到箭尾的羽翼蹭过脸庞,羽毛轻轻扎着他的皮肤。他自然希望他能领兵出征,平定边疆,弓如霹雳弦惊,箭如虹过长空,百发皆为一发,每击必中。 


然而他也记得母后也如此提点过他,君子之箭非在弦上,而在心内。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但纵横捭阖,远在此之上。不可自投罗网当那池中物。 


刘耀文听着这名不见经传的谋士投诚,妥帖谦逊态度之下却暗露锋芒,他言下之意是问当今太子是否有意于在天下。 

问出这样问题的人,本就认定他意在天下。


刘耀文闻言倒是收了弓,徒留正中红心的箭。他微微低头,凝视着自称丁程鑫的门客,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我为何不可两者兼得?” 


“殿下有气性却没定性。”丁程鑫丝毫不惧凌威,缓缓道,“鄙人愿助殿下一臂之力。”他的声音沉沉,如寒铁淬火,惊醒听者,也像提醒自己。 


于是此后三年,刘耀文表面上留恋狩猎戎装,私下里却精学三国兵法,他现在射箭,每一次拉弓,每一次瞄准,每一个动作和力道都已经刻入身体里,他真正想射出的是意在天下的那一箭。 


“殿下,您还未选好随身的弓吗?” 


丁程鑫的话猛地将刘耀文从沉沉思绪中惊醒。他看着面前神色如火的丁程鑫,自然明了父亲的同意。他只是在想,这次赈灾平反会是他射出蓄力已久的那一箭的时机吗? 


刘耀文的手指抚过弓架上陈列的弓,最终挑选了声明在外龙皮制造的一把取下。“我行事自有分寸,哥如今也不必和我端着架子。” 


丁程鑫闻言眉头松动,“只是,耀文你也知道,这是把硬弓。” 


刘耀文明白丁程鑫的言下之意,挑眉一笑,“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他轻拉那把弓,弓声铮铮,“怎么?哥如今是觉得我连弓都拉不开了吗?”

 

拉弦的手指被硬弓勒得生疼,刘耀文回想着出京前和丁程鑫的对话,又看了四周黑压压来的一大批人,知道自己来岭南的事情肯定被人放出了消息。随从的暗卫竭力维护着他后撤,但显然最后他们这批人都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即使面对着这样的场面,他也沉着冷静地和对面的匪军对峙。几轮套话游走,对面终于是耐不住性子和他周旋。“太子殿下,我们呢也就不陪您玩儿了,不是这朝廷招安不招安的事,咱几个兄弟伙头上也有人,大人要你的命我们也不得不从啊,您说是吧?” 


他笑嘻嘻地提着刀走过来,最后两个暗卫都负伤过重,但都忠心耿耿地再次厮杀起来。刘耀文拉着弓,眼刃如冰,胯下良驹仍在向前飞驰,缰绳松松套在手腕,然而此刻他的眼内只余箭矢所指的方向。他可以一箭射杀那个头目,血祭枉死君子。 


但是五年前那个问题再度出现在他面前,做射杀李敢的霍去病还是做卧薪尝胆的勾践?


不过是一瞬的念头,箭出似电光破空而过,百发皆为一发,只见那人最终带着脖颈上的金羽箭矢倒下。


而太子殿下,闭目跳入了悬崖九尺。 

他想,他的答案和五年前一样。

一发即中易,百发不失难。

即使这样,他仍然相信他可两者兼得。


  

03 


靖远七年,秋。

简亓浅眠,噩梦缠身,梦中大雪,府内却走水。


火越来越旺,间或夹着惨烈嚎叫与金戈之声,他身陷烈火之中,亲眼见人被烈火烧为炭木,人命被弃如敝履,寒光闪没过后便有人殒命,血和火泼在青石砖上,不啻人间炼狱。 


吾对皇室忠心耿耿!是皇家负吾家!

一道深沉嘶哑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是皇家屠我满门!汝自当夺其天下!吾儿,莫要忘此血海深仇……杀了太子!

杀了太子!杀了太子!杀了太子! 


刀光闪过,简亓陡然自梦魇中惊醒,冷汗已然浸透中衣,他额上密密实实出了一层汗,连同鬓角也微泛潮气。他定了定神,翻身下床,点了盏灯,神色复杂,身旁是天打雷劈都还能打呼噜的敖子逸,他放轻脚步,轻拂过腰上的短剑,掀开帘子,看向隔壁熟睡的刘耀文。 


就在前几日,敖子逸和他说太子再过几日就能苏醒。敖子逸一边打算盘肉疼他打水漂的那些药材,一面问简亓往后决定要怎样,真当世外高人观世音救完人就原封不动送回去? 


简亓双手交叉躺在床榻望向龙王庙顶,那里盘旋着一条金漆都有些掉落的黑金古龙,他衣衫里还罩着刘耀文随身的令牌。敖子逸半天没等到回应,又大点声重复了一遍,“你真要做那烂好人?”得到沉默般的回应后反应激烈,“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啊!” 


简亓半天没说话,最后嗯了一声,侧翻了个身不再说话。他大多数时候觉得他自己的确算不上一个好人,他背负着一个家族的血海深仇禹禹独行许多年,然后上天那么凑巧递给他一把刀让他了结絮果兰因,他却反手做了个救命恩人。 


父亲深沉嘶哑的声音仍在萦绕,简亓的把手伸向短剑把上。只要手起刀落,一切都会了结。总有声音在他脑海里作祟。可是又总有一道神秘的声音告诉他,他这样与他恨的人又有什么不同?可是分明是这人世间污浊,凭什么他简亓要做劈开混沌黑白分明的人? 


简亓咬着牙动手之时,昏睡之人眼睫毛颤动了一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简亓愣在那边,手里的刀也落下,在安静的月夜里发出“砰”的声音。


刘耀文耳尖微动,略有几分迟疑问,“敢问是阁下救的我吗?”说这话的时候他双眼无神,随后他自己也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是不是瞎了?” 


僵持了几秒钟,简亓说不上现在的心情是复仇未遂的失望还是自己没滥杀无辜的侥幸,最后淡淡说了句,“救你的是医鬼,你该去谢他。至于你的眼睛,我也尚不清楚。” 


“医鬼,是岭南医鬼吗?”刘耀文对现状接受的很快,很快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正是在下。”虽说敖子逸对自个好友半夜把自己揪醒的行为很愤恨,但看见自己又一次的妙手回春还是忍不住得意洋洋,忍不住多句嘴,被简亓无声无息狠踢了一脚才想起这算打听皇室秘闻了。 


不过说出去的话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因此在场的人听着这句“这是谁和你那么大仇,用这样的毒”的表情精彩纷呈。


刘耀文倒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一笔带过,“仇杀。”他神色没半点被暗算的懊恼和失明的愤怒,闹的敖子逸本来想逗逗他没告诉他失明是可以治好的说出来都没了劲头。 


刘耀文闻言一怔,“那就麻烦先生了,只是.......”


敖子逸对这有礼貌的太子还蛮有好感,听他话卡半句,顺着问,“只是什么?” 


“只是江湖传闻医鬼先生,半人半鬼半逍遥,救生救死不救财。”刘耀文又清了清嗓,“鄙人和医鬼先生恐怕是第一次见。” 


敖子逸瞄向简亓求助,简亓摇了摇头,意思是把他撇清。于是敖子逸只好老神在在现编谎话,“啊,这个嘛,是因为...因为我住在龙神庙,大概是龙神指引的。” 


简亓听了这假话都叹气。没想到对面的人却很是信服,“那般如此我倒是信了。如果有人愿意单纯为了我而救反倒是谎言了。”放下担子的刘耀文浅笑道,“龙神吗?看来还是真的。两位可能不知道,我出生那年天生异象,算命的说是龙王托子,我命中带火,龙是我的命中星。” 


敖子逸自己也没想到胡扯居然真能圆上套,咳嗽了几声示意简亓接下来怎么办。刘耀文倒是捕捉到这声咳嗽,把话头引到了简亓身上。


“医鬼先生,你身旁之人,是否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呃,这位。”敖子逸定了定神,“他是...他是我的徒弟,祺...小七!”


简亓也像是默认了这个名字,开口,“我是简七,你的伤是我师傅救的,我只是寻常熬了个药。今日夜半来看公子时天太黑,手不稳勾到了柜上的药瓶。”


他三言两语把动静的事情揭过。 

屋内静了。


但随即,刘耀文抿了抿唇,脸上浮现几分淡笑,“多谢小七哥关心。”  


三人又闲谈了一会儿后,敖子逸以他大病初愈为由和简亓出了门。熬药之时,敖子逸倒端了副严肃正经样,“马嘉祺,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优柔寡断可不是你的作风。救归救,杀归杀。这小太子也一句话可没说错,我这医鬼名号在外可从来不做善心事。更何况咱们和他可是露水相逢,非亲非故,甚至你俩还算有仇....” 


“不必,我现如今是小七。”简亓这回没空纠正他的叫法,没停手上捣药的动作,漫不经心地说,“既然没杀成,那便不杀了。就像你说的龙神,也许冥冥之中命中注定。” 


“害,那我都是瞎扯的,要不是为了你...”敖子逸摆了摆手,有些出神,“这小太子果然不像我们一般人,命就是好,谁知道还真有那么一出。不过你们俩的心眼可真多,都不愿透露身份,一个简七,一个达夏,假名没带重样的!” 


就这样,三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过了一个秋天。

稀奇的是,东宫太子失踪,上面那位倒是坐得住,连寻人告示也没贴,东宫也安安稳稳,没生半点事端,连同刘耀文本人也不慌不忙极沉得住气。


 敖子逸对此很震惊,把简亓拉到一边问,他不是太子吗?

简亓瞥了眼端坐着的刘耀文,继续沏茶,“皇帝有心挫太子之气,东宫有他的谋士丁程鑫,年前闹不出事。” 


敖子逸看向端坐在桌前,剑眉星眸,脊梁骨挺子的刘耀文,扯出个嬉皮笑脸,“确实是个人物哈,所以说那么多人都愿意为他卖命。”


简亓光顾着泡茶,也没关注到平日里没个正形的敖子逸陡然安静下来,只是今日熬药时一不小心过了火候。 


小年夜来的很快。他们在庙里简单庆祝了一下,还在祝酒环节,外面突然下雪了。敖子逸一惊一乍说自己晾的茶还没收,火急火燎就冲出去,徒留刘耀文还简亓面对面。这两人平日里话倒都还好,更何况有个敖子逸调节气氛,相处算不上和睦,但也不算恶劣。只不过只有两个人的场合话就变得极少,或许都害怕越说越错,拿捏的极好的分寸感。 


今日下雪,刘耀文倒是千载难逢看得出的好心情。笑着攀谈说,下雪好啊,下雪时没水可以以刀背取冰烹茶,如果种了竹还可以做盏新雪煮的茶,可以延年益寿。听雪压盖的声想必下岭南的饥荒也会改善。不过,话说到这,就多了,就错了。 


简亓愣是没接话。他只是转头望向窗外,有些出神。天公下雪,不分场合,不讲情面。如漫天鹅毛,又如遍地白鹭,浑然一体,天光乍破。 


敖子逸刚回来就听见这一句,“简七哥,难得岭南下雪,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敖子逸看着刘耀文眼睛里难得有他这个年纪的闪光。他晓得的,京城这个时候正是大雪纷飞的 时候,皇宫里更是觥筹交错。只是偏偏是极盛,天底下又有多少人在忍受着和热闹同等程度的痛苦呢? 


他难得卡壳,想急忙打岔过去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有些事情太子都不知道。

比如说简亓,这辈子最怕下雪天。 


他全家死的那几日赶逢正月,雪都下疯了。都说瑞雪兆丰年,上面那个高兴宫里就热闹,公主皇子们玩堆雪人,漂漂亮亮的都积在宫墙两侧,太阳升起笑脸就就化成水影,太阳落山就冻成一道稀稀拉拉的苦笑。简亓从宫里走出来一路走回家的时候见到了不少这样的雪人。最后回到家看见家里的血混着血都冻硬了。偏生是火烧的然后才冻起来,没一个有人样,却每一个都清晰可见。 


那时候雪下得太大,他在府门口跪了一个晚上,头顶半掌厚的雪。敖子逸那个时候碰巧从医馆辞退正好碰见他在血地前磕头,一边嘴里念叨,下辈子再做我父亲,下辈子再做我母亲。一磕就是一个晚上,倒地时额前一片血红,血都结了冰。 


所以简亓恨,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恨他全家都给紫禁城陪葬,父亲母亲还瞒着把他送到小舅家里作客,离开的时候也不敢回头看他,只哽咽说,对不起把你生下来。从那时起,马嘉祺就改名叫简亓了,马嘉祺有家,简亓没有,或许简亓是天上掉下来的,横空出世的。所以他与爹娘都缘浅,更何况与别人。 


可现在有个人伸出手,和他说,我们一同去赏雪如何?


简亓没答话,只是继续斟酒,满满一碗,没喝,端碗走到庙正中间朝着龙神像倾手,在地上划出道弧线,说,上敬爹娘,接着又倒出弧线,说,下敬天地。


敖子逸没见过这阵仗,上前就把刘耀文护在身后,生怕简亓气得动手。 但简亓只是走到敖子逸面前,对着他身后的人说,“不是要赏雪吗?走罢。”


敖子逸急的都快淌冷汗,偏偏刘耀文在后面颔首,向前牵住简亓的手便磕磕绊绊向外面走去,他看着两个人走在漫天的雪天里,一瞬间没有语言可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反而自嘲笑笑,拿着蒲扇继续扇着冬日的火炉,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他在京城那儿怎么样,也是,他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再怎么样也过的比我好。等小太子好得差不多,风声也差不多该放出去了......” 


04 


“长安城坊市俨整,尤其内城,写在笔下就是一个口字,”马车还在官道上轻轻摇,快到长安了。刘耀文撩开竹卷帘,目色变得逐渐清明,看着杀气肃然的天,对丁程鑫说,“都说京里风水养人,可对于我们这种人,倒成笼中鸟了,一辈子也飞不出去。” 


丁程鑫无言,只是说,“殿下受苦了。”


刘耀文摆手,突然问起,“为何你府上满院子的冬菊,偏生作画只画梅花?” 


丁程鑫不清楚为何刘耀文突然问这么个问题,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回答,只单薄地解释,“个人喜好罢了,倒是殿下最近也突然爱上梅花了不是吗?” 


在丁程鑫看来,刘耀文算是宫里面最好懂的一位了,这也是当时他相中他的真正原因。这紫禁城里的大多数人都像蚂蚁,不论是君王还是权臣,都逃不过本性的役使。可是他们位高权重,都以为自己在安排别人的人生,而不知道自己的路是也都被安排好了。丁程鑫偶尔觉得当谋士太无趣,毕竟似乎再怎么样的百世王权,也可以在抬手间顷刻倾覆。 


他见过太多那些喜好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看见刘耀文的时候就像看见一只还未被驯服的狼,只是锋芒还未完全藏好。而如今去岭南一趟,他显然潜藏的更好了。 


刘耀文没有回答丁程鑫的问题,只说,“传言,岭南医鬼最爱梅花。”

丁程鑫顿在原地,低垂着眼,最后道:“我给陛下讲个故事吧。” 


岭南爱好研毒的人多,会医的多会毒。曾经有两个小孩从小一起长大,逃学外出去玩时被人卖了当药人。药人是什么概念呢,大概就是每天都要服用几百种毒药,活人被当做试验品。那时候人命如草芥,小孩的命更贱,每一天都可以有一百多个小孩稀里糊涂地死去,摞起来都有三丈高。就这样大概过了一百多天,最后开头说的那两个小孩留下来了。殿下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他开口时声音极涩,分明已经明白了什么。


“自然是因为他发现,一个是极难寻百毒不侵的炉鼎,另一个是天赋医术的天才。”丁程鑫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冰凉,“两个小孩是竹马之交,偏偏天生要折磨彼此。想要杀死那个人只能继续修炼,修炼就必须有人试毒。他们花五年当然成功逃脱了地狱,但他们再也没办法和彼此见面了,因为一见面都是噩梦般的回忆。殿下应当知晓,有些人此生,不如不见。” 


丁程鑫讲完才觉得眼睛湿,起身跪下,最后说,“至少我们分开后都过上了好日子。”


真的是好日子吗?刘耀文很想问,但是他不敢开口。医鬼看起来自由自在天地间无拘束,谋士是位高权重一步棋震动天下。可是,这些比得过他们彼此吗?

这么多年,郎骑竹马来,竹马何处寻? 


实际上那日,刘耀文被下了昏迷药留在庙里,丁程鑫是和敖子逸见面了的。他正在简亓旁边叽叽喳喳,和以前那样活泼好动没个休止。


丁程鑫只是在他们对面静静伫立,默然观望。 他身穿月白色衣袍,看起来清雅高华,抬眸望向敖子逸时像根本没有经受过苦难的稚童。

敖子逸望过来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梅花弄影,抖落半生纯白。

那是一双似曾相识澄净透彻的瞳眸。 


刘耀文看着丁程鑫出神的样子,自己也不由得回想起那日他和简七出门赏雪的风光。现在他或许得叫他马嘉祺了。他看不明白这个人,明明和他有血海深仇,又是如何和他每日言笑晏晏,甚至能在冬日赏雪。他那时多傻呀,他还问他,愿不愿意有朝一日去京城玩,他一定好好招待。 


有一天他揭开简亓救他的真相后,敖子逸调侃他说,如果实在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不如今生以命相报,来世结草衔环,随后单方面被简亓教训了一顿。他那个时候还只是想着玩笑,殊不知他这条命给他几次都不够还的。 


马家全家上下多少人的命,难道是他这个太子一个人便还的了的吗?血债要血还,既有仇又得报恩,但他却只能以这些恶劣的理由把简亓召回京内。


因此,太子归京才不过三个月,简亓的宣诏已经到了岭南。 


“其实我没必要迢迢千里找上他。如今他被我安排进京,也就成了我攥在手里头的游魂。他多清明一个人,但又不愿杀我,最后反倒成了我拿捏他的把柄。” 


“哥,你一定笑我迂。你说我怎么堪当帝王的大任,我连情关都无法参透。人世间爱恨情欲的道理太艰深,我慧根又浅,人生倥偬实在悟不透。我原先以为我命中带龙是今生福报,到最后却自己沦入这些纠缠,成不了至圣至贤的帝王家。” 


05 


靖安九年,岭南再犯饥荒动乱,太子亲征平反。

此时老皇帝的政权已是傀儡末世,无力回天。 


到岭南扎营的第一天,刘耀文带着简亓回了趟龙王庙,敖子逸早已离开这里,庙变得破败不堪,外面的梅花也都成了枯枝落叶。


刘耀文不言,只是虔诚跪拜后,轻声说,“很快了,我答应你,马上就还岭南一个安生。” 


简亓低垂着眼睛,看不出神色。

他自从被刘耀文带回了京城,便再也无法安生。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他自讨苦吃,就算再讨厌这牢笼也兑现了他的承诺,一头栽进这宫中,他只是抬头看这个越发成熟的未来帝王,觉得心里刺得慌。他想起敖子逸曾经劝诫他说过的话,世间难得两全法。 


出兵的时候天尚三分白,攻上匪山头的时候,山雨欲来风满楼,军旗飘摇,情报有误,来的人远远超过预估。刘耀文和丁程鑫商讨着才知道中了老皇帝的计谋,怕是他日暮西山的最后一搏。前面精兵还前仆后继往前冲,他们却往后撤退。 


刘耀文看着血糊淋的场面,心绞痛。无论命贵命贱,在生死面前都像献祭,祭出命贱的一群,以保命贵的苟生。撤退之时,简亓和丁程鑫都各替他挨了一箭,简亓那箭在胸口,丁程鑫那箭有巨毒。


山路上颠簸,刘耀文恍惚间好像真的感觉天降大雨,打湿了他的脸颊,混着他的泪流。 他好想怒吼,吼醒这两个意识已经有点涣散的人。一个马嘉祺,可不就杀他来的么,却几次三番不动手,一个丁程鑫,不是小半生都在遭毒罪么,为何又愿意去忍受这梦魇。 


丁程鑫替他挡箭前说,“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殿下如今已经两者兼得了。”马嘉祺也在昏昏沉沉中存几分清醒,抬起手轻轻放在刘耀文头上,最后留给他一个笑容,“耀文,我相信你,岭南会安生的。”只是没等刘耀文回应他就先昏迷过去。 


混沌之中,七星连珠,瓢泼降雨,原是东面有援军来支援了,领头的人极面熟,分明是神出鬼没的医鬼先生。


他看见中箭的两个人,先是恶狠狠地瞪了眼刘耀文,“小太子,这回你欠我足足两回情了。”随后带他们去治疗,不忘回头义气拍了拍他的肩。 


“我之前说龙神指引是真的。你小子命里带龙,错不了。”  


06 


本来冬日昏昏欲睡的,窗外忽然啪的一声。料想是雪积得太重,梅花承不住,故而断了……怪可惜。


想到此处,马嘉祺再摇了摇刘耀文,谈到昨天听的评书还卡在关键结局想再去听。 


“耀文,明日我们再去听那龙王庙听评书如何?”

“我的命中星就在这,费那一趟车马作什么?” 


刘耀文说及这,迷糊中仍然带几声低笑,分不清现实梦境,“有着时间倒不如去看看敖子逸丁程鑫他们,据说他们医馆门可罗雀......”只是话还没讲半句随后又昏昏睡去,哪有半点帝王相。


马嘉祺闻言摇了摇头,在他旁边小心睡下,却心想明日到底还是要去的,自己去。料想今夜已将雪下尽,明朝龙王庙里却不知会如何?

 其实也不为了什么,就那几样事:

拜拜神佛,问问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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